感动、绝望、勇气、愤怒、愧疚。
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你的胸腔里炸裂开来。冲破了你那个顽固的记忆枷锁。
你懂得了一切。
你额头上的细小凹陷在发着幽幽的蓝光。
你并不拥有感情。
你们星系的人类额头上的蓝光证明了你们拥有超高速的计算力，一个人媲美一台超级计算机。借此你们得以迅速发展科技和文明。
代价是，你们并不拥有感情。
你们所有的脑细胞都为计算和理性优化，感情与情绪节节败退，到最后没有了空间，完全退化。
由于文明过度发展，人类过分依赖于技术，身体素质严重退化。
你通过身体素质与智力的双重测试，并成为帝国最优秀的一个学员，应召成为一名战舰指挥官，踏上为帝国扩疆的征途。
只是，你从未对人提起——你觉得缺了什么。
无关于智力，只是感觉。
直到到了坠落在地球的百慕大三角里，你终于明白缺了什么。
你在宇宙探索的时候，秉持着星系人类一贯的原则，无所不用，招引了很多仇恨。但你并知道。
但被你当工具使唤的那些人，包括那个外星指挥官，并没有情绪系统，所以没有仇恨概念，他们计算得出：自己生了病。
你倾尽所有，飞速计算，冷静思考，最终还是坠落在地球上。
你终于懂了那个瞬间闪过的怀念感是什么。冷静思考是你养成的习惯，在你无数次快要被死神拥入怀里的时候，拼命地拉你回来。
你在百慕大三角边缘碰见的那些人们，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。你和其他星系人类都有这个表情，但举手投足截然不同。
你的脑中的计算系统无法处理这种情况，只能得出一个初步的判断：在这个科技原始你们几千年的星球上，人类生物体有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。
易变，富有感染力，且与身体相互作用。
你和舰队成员在地球上度过了愉快的十几天。
在这个因马太效应导致贫富差距极度扩张的地球上，没人在意你们头上的光芒，百慕大三角的边缘居民认为那是城里人的华丽头饰。
他们用所有能做出来的美味款待城里人。
你从来不知道食物可以让人这样满足，在你们星系，食物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不死亡和供给能量而被制造出来。
地球人叫吃饭，而你们，叫做进食。
十几天之后，你们的战舰修好了，由于电子仪器无法使用，你们使用机械方式飞出地球。
除了你。
战舰上所有人都十分诧异，你为什么要留在地球上。有一个人除外。那是几十年后杀死你几十个成员的外星指挥官。
你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狂喜，脸上还浮现出嘲弄的表情，旋即消失。
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你们额头上的蓝光一起变淡这件事。
你说明了原因，你相信情绪系统有好处，要在地球上再观察一段时间。情绪，是你们从当地人那里听来的名字。
其他人不相信，认为它有害于计算力与科学技术的发展。百害无一利。
你们分道扬镳。
你看着他们飞出大气层。
你谢绝了当地所有人的晚餐邀请，独自一人走在海边。
你思考这一切。
你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。
你怀疑情绪系统是否真的有益处。
你怀疑自己这样的星系人类，没有情绪系统是否合理。
你怀疑星系人类一切为科学技术奠基的理念是否正确。
你怀疑星系人类的进化。
你怀疑你自己。
额头上的蓝光随着你的思考越来越淡。你并没有注意到。
你思考到最后，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。那是你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情绪。
第一次，便深入骨髓。
由于太过认真，没有注意脚边，脚一滑，头抢地，瞬间失去意识，顺着沙滩滚入海里。
至此，你额头上的蓝光完全消失。
你被巡逻舰救起。
由于强烈的思想动荡和身体事故，你失了忆。选择性失掉了所有关于你星系人类的过往。你失去了计算能力，但情绪系统还未完全稳固在你的神经元里。
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。
你认为自己前半生没有被父母亦或任何人赋予情感关照。
你因为没有户口，被巡逻舰军队移交民政机关，险些遭遇牢狱之灾。
你的训练生涯开始了。
你默念密码，解开手上的手铐。
你原本是这艘战舰的指挥官，事无巨细，你都一一了然于心。
你背对摄像头，双手背在背后，问你曾经的下属为什么要这样做。
你的下属不屑中带着愤怒。
你从他的话中得知，他们在那段时间，也潜移默化地受到情绪系统感染。额头上蓝光渐暗，飞回帝国后，他们被帝国定义为：反人类与叛国，双重罪名，被所有星系人类视为异胎与公敌。
逐出帝国。
所有的全部资产就只有这一艘你的战舰。
他们想要占领地球，重新起家，利用地球现有资源生活。因为不想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失，他们决定攻击人类最脆弱的地方——情绪系统。
就算他们对此不了解，但因受到启发，仍能模模糊糊感知到，情绪系统一旦击溃，地球人类便毫无斗志。
他们从来不相信情绪有什么用。
被逐出帝国也是因为情绪系统。
他们恨透了情绪系统。
于是先发制人，放出 30 年后进犯地球的狠话。30 年，是从他们帝国飞行到地球的相对论时间。
他们在你身边，耳濡目染了解一些战术。知道人类若是三十年的准备都不能动他们丝毫，那么摧毁他们心防更加轻而易举。
天欲其亡，必令其狂。
他们对自己帝国的科技十分有信心。
事实证明，他们的战术卓有成效。地球联合联盟的军队见状，多多少少都已不再反抗，呆呆地望着这个显示屏，等待着人类的灭亡。
显示屏里，你军队成员们满地的鲜血，加剧了他们的绝望。
但是那个表露爱意的女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。
他们从来不认为，情绪系统能让人坦然面对死亡，只是因为一种感情。
开始失控。
你的军队们看到你用手在摄像头前做出的信号，开始行动。那是你和他们玩乐期间定下的手势暗号。
里应外合，你将刀捅向了现任外星指挥官的心脏。
你将刀拔了出来，抑制住自己想要将其千刀万剐的心情。
你知道你的这个下属，从来都非常小心眼。他对你很久之前就有仇恨，只是因为没有这个概念，认为自己生了病。
从来不相信情绪，但是最后却借情绪之名进行复仇，真是讽刺。
你对于为什么自己被绑架，有了个猜想。他想在你的面前，折磨你的成员们，折磨你赖以相信的情绪系统，直至崩溃。一方面是复仇，一方面是战术。
只是他为什么知道你失了忆，放心大胆地实施这个计划，你无从得知。
也不再想要得知。
你决定以后不再重用恶趣味和小心眼的人。
你转头，看见满地熟悉的面孔，躺在满是鲜血的冰冷科技表面。
你一怔，双腿发软，跪在地上。
你把他们沾满鲜血的双手捧起来，贴在自己脸上，感受他们那微弱得快要完全褪去的温度。
你有洁癖。但是你此时完全没有生理性的厌恶。你只有痛苦。
这痛苦深入骨髓。
这不是你第一次感受痛苦，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刻。
你额头上的蓝光消褪得比你杀死你下属时还要快。
进入战舰的成员们看到你额头上的蓝光，知道你的计算力系统和情感系统正在发生激烈的冲突。开始还沉浸在愤怒与悲伤的他们，全部慌乱起来。
你在昏迷前听到了无数个声音，用无数种语言喊着同一句话：
“长官！！！”
你在两个系统的冲击下活了下来。同时保有理性和情绪。
你依旧和你的成员们吃喝玩乐，同时缅怀那些过去牺牲的人们。
只是你的成员们现在不叫军队，叫做朋友。
而你把为了救你而死去的朋友，称作战友和英雄。
某一天，你忽然想起，你还作为人类最强战斗力的那段时间。随之联想起，你上司眼里的欣赏和赞叹。
一瞬间，脊背发凉，毛骨悚然。
这是你第二次体会到深入骨髓的恐惧。南国微雪
2022 年 2 月 5 日
#想象力训练